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
擦干泪不要怕
至少我们还有梦
小时候经常听《水手》这首歌,歌词中描绘的水手的生活让我很向往,也因此对一望无际的大海很憧憬。
如今我已年过30,还没有真正的去看过大海,更没有体验过在海上的生活,算是人生中的一个小遗憾。
但这首歌的歌词却一直在激励我,尤其是其中那句“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,擦干泪不要怕,至少我们还有梦”。
每当我遇到困难时,脑海中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这句话,它给了我失落之后再次提起勇气的力量,也给了我继续前进的勇气和信心。
那么真正的海员生活是否如歌词中所说那么励志呢?真实的海员生活又是怎样的呢?
最近我遇到了一个国际海员小周,他目前是一名二管轮兼见习大管轮,他向我讲述了他十年的海员经历,他告诉我,这份工作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,所谓的环游世界欣赏异国风光,或许也只是他们自我安慰的辞藻而已,真实的海员生活远比你想象的要艰辛复杂。
现在我将他的经历分享出来给大家,让大家对海员这一行业能多一些了解。
我是小周,今年34岁,是一名国际海员,做这行已经十年了,现在是一名二管轮兼见习大管轮,月薪是4600美金,加上其他补贴,大概是3万多人民币。之所以选择海员这个职业,还要从我高中时开始说起。
小周加装燃油时的照片
我从高一开始进入学校广播室当播音员,用了短短几个月就成了广播室室长,那时候我一个人住在广播室,每天清晨,我要起的很早,播放起床的轻音乐,让大家一早上能有好心情,早自习后,我也要提前10分钟到广播室,为每天的早操和班级总结等进行准备,之后还要继续带领手下十多名播音员,安排一天三次,每次一个小时的播音工作,包括朗读从各班级提交到学校文学社的优秀作文和诗歌等,我的生活每天都很充实快乐!
高中三年我在学校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学生,那是我人生中的高光时刻,离开学校的这么多年,我无数次的回想起那段时光,因为在那之后,我再也找不回这种感觉了。
当时学校的老师也很认可我,鼓励我以后大学学播音主持专业,以后可以去电视台工作。我也一直这么规划自己的未来的,可青春期的我还是有一些叛逆的,很多事有自己的主意。
高三上学期寒假,我回了一趟老家,在堂弟家遇到了他的舅舅,他舅舅也是一名海员,他给我们讲了他当海员时的经历,一望无际的大海,丰富多彩的生活,周游于世界各地的经历,种种美好而又令人向往的画面不时的出现在我们的脑海。
然后我堂弟决定改行,不想按部就班的上学然后工作,这也触动了我,高中三年,工作压力大,学习压力也大,我一直是有些压抑的,我希望做一件疯狂的事。
我说服妈妈同意我和堂弟一起去学习航海,当时我的班主任是不同意我休学的,他觉得我学习成绩不错,是一个好苗子,但我那时很坚定,在我的再三请求下,老师无奈的批准了我的休学申请,从此,我便走上了航海这条路。
2007年,本来即将参加高考的我,选择和堂弟一起进入位于武汉的一家航海学校学习。当时因为对这行完全不懂,仅凭着兴趣就冲进来了,所以我们就听从堂弟舅舅的建议,学的机工专业。
这个选择在以后的日子里让我俩后悔不已,对舅舅也很埋怨,因为我们完全可以直接学习三管轮的,为何让我们学机工呢?
在学校,我和堂弟住一起,我们一起学习了急救、跳水、绑扎、人工呼吸、钳工、车床、电焊、机工业务、机工英语、设备的操作和拆装,还有电工方面的知识,这些都是我们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,所以学得很吃力。
小周上学时的照片
我那时候比较努力,在学习成绩上还不错,而堂弟比较贪玩,但他记忆力好,所以也能应付考试。六个月后,我们参加了考试,我们两个都幸运地通过了考试,通过实习换证最终成为了一名国际海员。
成为国际海员后,我当时并没有直接去跑国际航线,而是在一些小船上工作,积累经验。
2009年我在一条散货船工作,和另一个机工关系很好,他告诉我,当海员做机工没有前途,工资低,工作量也大,比较辛苦,想要挣得多,还是要去学习做三管轮,以后再逐步晋升。
休假后,他约我一起去学习三管轮,我拿不定主意,于是跟我妈商量,妈妈非常赞同,说她会全力支持我,让我安心去学习,于是我便开始了在九江海校2年的三管轮学习生涯。
这两年是我非常快乐的时光,我认识了很多伙伴,有同龄的,也有比我们大十多岁的大叔,虽然年纪不一样,但是我们关系很好,结下了深厚的友谊,后来在工作中也会互相交流,有时候遇到疑难问题时也会向他们请教,这么多年一直保持联系。
三管轮毕业离别照
在这短暂的2年的学习生涯中,我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婆,那时候离毕业只有一个多月,毕业后我就要出海上船了,所以我们几乎用了一个月就完成了见父母,订婚,办理结婚证,结婚等一系列流程,履行了守护她一生的承诺。现在我们有两个可爱的女儿,生活的很快乐,我很知足,唯一的遗憾是缺少陪伴,我亏欠他们太多。
我是一名自由海员,一直没有签约公司,因为我不喜欢被约束,自由惯了。在船上,分甲板部,轮机部,服务部三个部门,每个部门都有严格的等级划分。
甲板部有船长、大副、二副、三副等高级海员,下面还有水手长、水手(有的又分一水,二水)、大厨、铜匠(很多船上取消了这个职位)等普通海员。
轮机部有轮机长、大管轮、二管轮、三管轮等高级海员,还有机工长、机工,电工(如果是电机员,则是高级海员)等普通海员。
服务部大多是由厨师一个人组成,大型船或者正规的公司也会安排大台协助厨师工作,主要照顾船员的饮食,还要管理厨房和餐厅卫生,并定期采购食材。
无论甲板部还是轮机部,每个高级海员都有自己主管的设备或者业务。
比如我所在的轮机部,我的职责是主管机舱的发电柴油机(一般3台)、锅炉、分油机、应急发电机(全船失电时给船供电)和空压机等等。
小周工作照
每一个设备都很重要,一旦出现故障影响船舶航行时,无论何时,我必须第一时间到达现场,快速地分析找出故障,并安全高效的解决问题,让设备恢复正常工作。
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,比如会涉及到电气控制方面的故障,这时候还需要电工一同维修。
如果遇到称职的轮机长,他会一直陪着,并用他的经验帮你分析问题,大家共同想办法,通常我们可以有效的解决百分之八九十的问题。
如果遇到不好的轮机长,可能他压根不会管你,任何问题你也不要找他,自己解决,解决不了他就会报公司说你能力不行,让你拎包走人。
所以,身处这个行业,每个人的压力也很大,特别是刚涉足这个行业的年轻人,会面对来自公司和领导给予的双重压力。
有时候,我也会遇到很棘手的故障,一连好多天无法解决,让我愁得无法睡着,一直想故障的所在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只要你肯动脑筋,想办法,大多时候都能让设备恢复正常工作。
很庆幸,这么多年来,我还算比较努力,比较有责任心,我喜欢思考,喜欢研究设备的工作原理,所以很多时候我都能很好地自己解决故障,不让轮机长操心。
闲暇时小周也会把遇到的故障及时录入电脑
海上的风总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安慰我,在狂风暴雨的夜里呼啸着惊醒我。三十几岁的男人有时候也会流泪,孤独,想家,想孩子,后悔,想放弃,但又不得不坚持。
当初的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,海贼王的冒险之旅,郑智化的《水手》好像都在向我说:是个男人就去航海吧然后,我毅然而然的放弃了高考,深情向往的向大海奔来。这一奔,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。
十年航海,哪个航海人没有经历过磨难,踩过这个行业的坑,记得刚拿到海员证的时候,因为没有熟人介绍,我自作聪明的在网上找中介公司,后来找到一个,他们说能帮我联系上船。
可结果是上了一艘不足2千吨的小船,从此便是噩梦的开始。船东劳力压榨,饮食不习惯,睡眠不好,一连几天又晕又吐,实在支撑不住了,一个月后船东才放我下船,还扣了我半个月工资。
我拖着疲惫的身体,赶了一天的路回家,火车上我沉沉地睡去,那是我这一个多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!
再也没有轰鸣的机器声,再也没有因为船摇房间七零八落摔东西的响声,再也不会在半夜被叫醒去让你加班的催促声。
我以为我再也不会上船了,可几个月后,当我花完了工资,在岸上工作又不习惯的时候,我又选择了上船。就这样反反复复,在纠结中上船下船,每次都因为岸上工资太低,有小孩压力大,又选择了回到海上。
这几年我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,休息的时间越来越短,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的计划也越来越多,想买车,想买房,想搬进城市,想给孩子好的教育。
这些计划给我带来了生活的压力,让我过得很累,但是每次和家人视频时又感到很欣慰。虽然我陪伴两个女儿的时间很少,但她们在视频时经常为了维护我而和老婆拌嘴,看着她们3个人开心的笑容,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!
海员,其实还是一个充满危险的职业,如果你自己不注意,这些危险很可能随时会要了你的生命。
在航海业,有这样一句话:90%以上的安全事故是人为错误造成的,由于安全意识淡薄,操作不规范,不穿戴防护措施,威胁到自己和他人的人身安全。
我这些年工作一直很谨慎,安全意识还算好,所以没有出现过事故,但在上家公司时,我曾经失去过一名船友。
他是一名水手,由于公司没有批准他的提职申请,他很难过,一个人在房间喝了很多酒,一直喝到吐,另外一个水手对他进行了简单地照顾,后来也没有其他人再关注过他,第二天,大家发现他没有准时起床上班,于是去他房间叫门,可怎么叫都没有人回应,后来找来钥匙打开房间以后才发现,他已经去世了,当时大家都很难过。
这件事引起了公司的反思,海员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,缺少交流和心理疏导,很容易陷入沮丧的情绪。
如果当时发现他行为异常,部门领导及时给他做心理疏导,或者如果他自己遵守船上规章制度不要饮酒,又或者发现他过度喝酒以后部门领导派人专门的定期过去查看一下,也不会有这样悲剧的发生,可惜没有如果。
同在大海航行,难免会遇到一些紧急情况,这时候我们不分国籍,只要遇上了,能帮的我们都会互相帮助。
2020年10月份,我们船正在印尼附近海域航行,遭遇到了台风天气,风浪很大,驾驶台高频有来自东南亚附近国家海上救援队的求救,说是附近有一艘渔船遇险,请过往船只前往救援。
小周实拍台风天气下的船舶
当时船长看了一下,我们离那边也就十几海里的距离,是继续开还是折道前去救援?
时间紧迫,我们来不及上报公司,经船上的几个管事临时商讨后决定:立刻全速开往遇险渔船附近救援。
海上风浪很大,我们自己船上驾驶台和生活区的用品散落在地上都来不及整理,大家都在做救援准备,只想以最快速度赶赴现场。
到达救援队提供的经纬度后,发现了在大海中摇摇欲坠的小渔船,后来才知道,因为他们的船主机失去动力,船失去了控制,只能在海上随波逐流。
我们船上的人员冒着生命危险,放木质绳索连接的旋梯到渔船上面,给他们送去食品物资,同时轮机部轮机长,带着几名员工登上渔船进入机舱,帮助他们维修损坏设备。
渔船内部的空间很小,轮机部成员需要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,肩膀和腰都很酸,因为船太小,再加上台风天气,所以渔船摇晃得也厉害。
但中国人有的就是团结和毅力,经过轮机部成员对主机进行拆检,更换损坏备件,我们克服了困难,顺利的修好了主机,使渔船恢复了动力。
当时渔民们都欢呼了起来,非常开心。他们想表示感谢,我们说不用,我们是中国海员,能帮助你们我们感到很高兴。
渔民们坚持要送给我们一些渔获表示感谢,我看到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都哭了。
这件事之后,参与救援的人员和船受到对方公司的高度赞赏和表彰,业内同行对中国海员竖起大拇指,赞扬中国海员的英雄行为。
近两年航海业受到的冲击和影响比较大,作为海员,我们承担的风险很多,经常超期服务,身心疲惫,可当我们想休假回家的时候,有没有那么容易。
因为你可以休假的时候不一定是船停靠岸的时候,而且有时候也不一定船刚好回国,有好几次我都是在国外下的船,然后再一路周转回家,路上就要花费很多时间。
在吉隆坡机场等待回国
我想,等我换了大管轮证书,把武汉的房子买了,一家人搬到武汉,凭我拆螺丝的技术在武汉谋一份工作,之后会慢慢退出这个行业,好好陪陪家人,过慢时光生活,以前亏欠太多,希望余下的日子,能够弥补家人。
现在越来越多的中年人开始涉足航海这个行业,大家可能觉得海员因为门槛低,对学历要求不高,只要你肯吃苦,肯努力,都可以在这个行业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。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,恰恰相反,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离开这个行业。
因为这个行业先天性的缺点:孤独、寂寞、无聊,唯一的优势便是高薪,然而面对现在的物价和房价,海员的工资又变得并不那么具有优势。
近两年中国海员很受欢迎,工资开始慢慢上涨,海员的工资就工种和劳累程度相比岸上会高很多,以我目前工作的船型油化船为例,近两年工资涨了很多。
机工、水手、大厨以前月薪是1800美元左右,现在月薪2600-2800美元;三管三副以前是2800美元左右,现在达到3500-5000美元之间;二副二管轮以前是3200-4000美元之间,现在涨到4000到5500美元;大副大管轮平时是8000-8800美元左右,现在是8500-9500美元,船长,轮机长以前是9000-10000美元左右,现在涨到9000-15000美元不等。
可以看出,虽然船长、轮机长、大副、大管轮工资涨幅不大,但其他船员工资都在增长,特别是三副三管轮稀缺,造成市场失衡,很多二副二管轮觉得不平衡,自己干的活有多又累,有时候工资还不如三副三管轮。
但其实这是有原因的,并不是海员在漫天要价,而是以前的工资太低,很多公司对三副和三管轮不重视,这个岗位提升困难,工资又低,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干,选择离开航海业,去陆地发展,等离开的人多了,这个岗位的人就变得稀缺了,所以工资收入才提高了。
虽然我们看似工资高,比如我综合月薪达到31000元左右,但说实话,我至今都在武汉买不起房,依然居住在我们当地的小镇,这还是当年结婚时父母帮忙买的。
一般人肯定会问月薪3万怎么会买不起房?其实这是作为海员的局限性,每当我们休假后,无论是自由海员,还是公司海员,一旦离开船上回家,便没有了工资,国企的就算有也是很少,何况我这种自由海员。
悠闲时的小周也会在甲板上听听歌看看风景
每次休假四五个月,长则七八个月不工作,为了多陪家人,会出去旅游,品尝美食,工资也花去了近半,然后不得不又继续上船工作,很多海员都是这样,恶性循环,因此几年也买不起城市里的房。
休假在家时我也会做一点副业,但也不是每次都能挣到钱,而且因为休假时间不稳定,一般的工厂也不适合去做,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家陪伴我的小女儿,享受那段在家的温馨时光。
明年我就要做大管轮了,月薪也有五万多了,我想那时候压力会小很多,我也会更努力一点,存钱理财,赶紧把武汉的房子买了,一家人搬到武汉,给孩子一个好的教育环境,也生活的更好一点。
等过两年生活稳定了,我还想带一家人出国旅游,欣赏异国的风情,以前我去过很多地方,现在我想带他们也出去走走看看,不然等父母老了,走不动了,就再也没有机会了。
这是小周的故事,和他聊完,我对他很佩服。我和他差不多的年纪,人生经历却没有他这么丰富,一直向往大海,也没有过坐船的经历,所以还是挺羡慕他的。
但是通过他的讲述,我也知道,坐船旅游和当海员是两回事,真实的海员生活还是很辛苦的,并没有我们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,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艰辛,不足为外人道哉。
我是品阅人生,我想用文字记录100个打工人的故事,如果你也有类似的经历,可以找我倾诉,欢迎你的分享,各行各业均可,记录最真实的故事,你就是最励志的人。